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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章 七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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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過,那一年雨停以後,酈秋輕和琴白誰都沒有去采蘑菇或是捉魚。

那場山雨足足下了一個月,青陽山腳的部分山體滑坡形成了泥石流,沖塌了由南城上山的山路。

幸好沒有百姓傷亡。不過一時之間山下的百姓無法上山,山上武功不高的和尚也不能下山化緣罷了。

滑坡的地帶離琴築挺遠的,琴築並沒有被影響。事實上,就算滑坡在琴白家門口發生也沒有關系——琴白從酈秋輕那裏得知,琴築方圓一裏的範圍都被他設了結界,可以抵抗一定程度的物理攻擊和法術攻擊。

當然,以琴白如今的法術水平,應付一般的天災已經足夠。

滑坡事件之後,寒拓寺以住持戒貪大師為首的資深的僧人們,陸續下山去化來銀兩,預備重建上山的山路。其他如慧竹這一輩的和尚,除了每日的挑水、澆園的任務外,還要幫忙搭橋——山路被山洪沖斷的地方,也不知道怎麽的,洶湧渾濁的泥沙流著流著,水竟清澈起來,結果竟在冷泉以下山腳以上奇跡般形成了一條特立獨行的河流。

說是河流,倒不如說是條寬點兒的小溪。河水不甚深,一個中等個子的和尚站進去,卻也齊腰;河面跳像是跳不過去的,搭橋又顯得太過興師動眾——雞肋!

然而為了山下百姓的方便,自然還是搭個小小的石板橋比較好——寬窄容一輛馬車行走有餘就差不多了。

河水流經琴築附近,約莫是冷泉所在山泉的上游決口,從上而下一路奔流沖刷而成的罷,清澈的河底沈澱著從山頂挾下的石礫,還有稍大顆形狀不規則的石塊,再經過上萬年的水流碰撞摩擦,也就成了被打磨圓滑的鵝卵石了——世事大抵都是如此。

琴白站在這條河的中游地帶,逆著河流向上望去,只見到並不寬廣的河面蜿蜒著消失在更高處濃密的山林中。

她有點兒想去山頂看看,看這條河與冷泉的源頭究竟是怎樣的——

不過先生給她布置的任務挺多的,她每天都要學習很久才能消化;而關於人類的那部分,她就算花很多時間都不能很好的掌握——她不大明白人類的想法,為什麽“非我族類,其心必異”,為什麽會有人還殺害同類?又為什麽有人汲汲於名利這等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之物?還有那些道士,明明有些妖從不作惡,也要將其收服?

先生說,像她這樣的小妖,生存空間比較小(比如僅在青陽山中),以後難免會遇到需要與人類打交道的地方。要學會保護自己,她必須學會融入人類的世界——至少,要學會掩飾自己妖類的身份和氣息,要了解熟悉甚至學會人類的生活習慣,要學會遇到靈異事件——比如哪棵草忽然自己挪了個地兒時人類的反應,要學會從一個人的神情眼色中判斷善意惡意,等等等等。

先生說得太多了,她覺得她至少需要一百年才能把那些東西學全。

另一個讓她憂心的想法,她有點兒不敢想,是不是先生在計劃著離開。

這個念頭在心頭轉了很久,讓她很不安心。她想,如果她慢慢的學,先生是不是就不會走了?

可是,每當她的進度慢下來,先生嘴上不說,她卻能看出先生的淡淡焦慮和擔憂來。

何況,那天她親身體會到了弱小落後的感覺,那是想要保護自己在意的人卻不能夠的無力——雖然不過是虛驚一場,但她仍覺得後怕。

先生在擔憂什麽,焦慮什麽?

她不知道。

她便想,是不是她的實力太弱,先生才對她避而不談?

她想變強大些,至少,萬一先生遇到危險,她也有一擋之力。那麽,她不容許自己懈怠。

暗暗將變強的想法壓在心底,她更加努力的修煉,也用更多的時間陪在先生身邊——咳,是由先生教授文化知識。

兩年的時間,足夠南城的百姓從那場澇災中恢覆元氣。

那一年,寒拓寺的和尚和南城百姓協作,以南家與南城首富鐘家為首的世家與富商們慨然出資,眾志成城成功重建災後家園。

接連兩年都十分的風調雨順。百姓們歡喜之餘,虔誠地相信有佛祖的保佑,倒是常去寒拓寺添些香油錢。

慧竹依然會早起去挑水,但卻不再有活潑好動的小犬來撥弄木桶了,青陽山的山路仿佛一下子變得特別安靜似的。

他沒對任何師兄,包括師父說過那段經歷,只在心中對佛祖告罪。

存在心底的故事就此成了秘密,隨著歲月醞釀成花,幽幽盛開,卻無人知道。

久而久之,慧竹甚至自己都覺得,那個仿佛山中精靈般的女孩兒,會不會只是自己的幻覺,從來不曾存在過?

直到第二年的春天,他來往無數遍的山路兩旁,忽然冒出星星點點的小花,迎著春風春雨爛漫生長。

那些白的紫的花兒,映在慧竹烏黑的眼眸中,也映在他的心裏。

春意濃濃,淺草亂花間泉水飛濺,還有一個青衣小和尚,揚唇笑的燦爛。

時光荏苒。花開花又落,小和尚的僧衣改了又改,轉眼已是五個春秋。

寒拓寺的鐘聲依然雄渾沈厚,千年如一。

戒貪師父仍舊整日笑瞇瞇的喊他“小慧竹”,卻把更多的時間花在坐禪上;戒癡師叔仍舊在藏經閣守著他的風鈴,卻也偶爾會出來和師父論道說禪;戒嗔師叔去年就雲游歸來了,還帶回來個徒弟,賜了法名叫慧泉。

慧石師兄接替師父,負責長期的早課,以及部分寺內的事務;而他每日除了早課、灑掃和晚課以外,又攬了清晨挑水的功課。

師父誇他勤勉,只有慧竹自己才知道,他仿佛是在等待一個虛無縹緲的邂逅。

後來,慧泉師兄也加入了挑水的行列。

慧泉師兄比他大三歲。他不知道該怎麽評價這個師兄,總覺得他的性情有些古怪--出家人應當口業清凈,但怎麽說呢,慧泉師兄好像佛心不是很誠;他似乎對寺裏的故事更感興趣,還喜歡在他耳邊說些有的沒的--阿彌陀佛,“一切有為法,如夢幻泡影,如露亦如電,應作如是觀。”

不過戒嗔師叔既然選中慧泉師兄,應當自然有他的道理;或許慧泉師兄有佛緣呢。

慧竹挑水之時總是有點兒走神,望著路旁參差錯雜的花草時尤甚,行走間總會濺出泉水。

晶亮的水珠反射了晨曦的淡金色,劃著弧線落在初開的小小的嬌柔花瓣上,仿佛晨露未晞。

慧泉師兄的腳步很穩,見此先是一楞,欣慰的點點頭,道,“慧竹師弟果然佛性深厚,不忘愛惜一花一草。昔有佛祖舍身飼虎,今有慧竹師弟灑水澆花,亦是佳話。”

慧竹正要謙遜地回頭推讓,又聽慧泉師兄話頭一轉,道,“只是慧竹師弟有所不知,這花草不同,對水的喜好就不同,有的喜陽耐旱,有的喜陰耐濕,你這樣不分種類的一味灑水,很有可能反而不利喜陽之花草的生長啊!”

慧竹:“…………”

正無語時,慧竹雙耳一動,緩步而行。

只聽得遠風拂過山林,陣陣竹海濤聲。忽有一只雲雀清聲長唳,展翅縱上雲頭。

慧竹雖略略失望,卻早已習慣了,繼續悶聲跟在慧泉師兄身後。

“咦?”一個清脆悅耳的女聲在前方不遠處響起,帶著點懵懂的疑惑。

時隔七年,慧竹仍能聽出這聲音的淡淡熟悉感,他仿佛感受到自己的心猛地停了一下,繼而是強烈的跳動。

他盡量平靜的望向聲音的來處,便如他想象中的那般,俏立在竹林旁的烏發翠衫的女孩兒,腳下依偎著純白的小犬。

細看之下,他方覺得又不似他想象中,那個矮矮個子的萌包子了——身量比七年前長高不少,也逐漸抽條般顯出腰肢,但依然不及他高;圓圓的小臉兒不再是鼓鼓的憨態可掬,卻仍有些嬰兒肥的天真爛漫;眉目間更清晰了些,有了少女的明媚嬌憨,笑盈盈的看著他,就能讓他刷的紅了臉。

女孩兒就咯咯笑起來。那笑聲,似乎更加清靈純粹了!

琴白好奇的看著面前挑著水的兩個少年僧人。

整潔的僧袍連挑水時也不起褶皺,掌上有繭,腳步穩健,看上去都是練過武的。

走在前面的僧人約莫十五六歲,劍眉星目,面貌頗英氣,但卻大膽地直視她的眼睛,一雙桃花眼又似笑非笑、顧盼神飛,莫名有種邪肆。後面稍小約十二三歲還只能被稱為少年郎的僧人,表現的卻極為羞澀,只最先看了她片刻,便一直垂著頭——不過琴白方才已看清這人相貌:身材偏瘦弱,容貌卻很是清俊,唇紅齒白、眉清目秀的,烏溜溜的眼睛澄澈見底。挺面善的,只是,太容易臉紅了些!

琴白打量完二人,正要轉身回去,瞥見路邊野花蕊上晨露反射的璀璨日光,忽然想到什麽,一拍腦袋,“哎呀!原來是你啊!”她這才想起為何覺得後面的少年僧人有點兒面熟了。

琴白又仔細端詳著慧竹,直把慧竹看得滿面通紅,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,才嘟嘟嘴巴,似有點不滿又似真的不解,“你還在挑水呀?”

年方十二的慧竹漲紅著臉,與同齡少女打交道的經驗基本為零。他想擺擺手,想告訴她:他現在也在廣讀經書,偶爾還坐禪,住持師父還誇他悟性很好。可張了張嘴,沒發出聲音,他才想起自己的失語癥,尷尬的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,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說什麽,只好低著頭,羞澀地不敢看琴白,加快腳步經過她身邊。

鼻尖浮動一縷竹葉清香,慧竹又略微失神。旁邊的慧泉師兄用扁擔杵了杵他的肩膀,桶裏的泉水濺到褲腿,他也沒管,不由自主又放慢了腳步。

琴白納悶又郁悶的看著比自己還高半個頭的慧竹快步走過,又不知道應該作何反應,只好笑著在他身後喊,“哎,慧竹——謝謝你照顧這些花兒!”

慧竹搖了搖頭,臉上發熱,口中無聲道“不用謝”,腳步輕快了少許,不知不覺揚起了嘴角。

慧泉師兄穩穩擔著水桶,一路小跑著追上他,一臉的八卦,“哎,師弟!那個女孩兒你認識?嘻嘻,眼光不錯嘛!”

慧竹差點兒被師兄的話嚇得一個趔趄,趕緊擺手搖頭示意。

慧泉揶揄了兩句,也便放過已經如只燒紅的龍蝦一般滾熟的慧竹,接著八卦下一個話題,“聽說戒癡師叔年輕時是個喜歡上女妖怪的厲害道士,他師父殺了那個女妖,他就跟他師父鬧翻了;是我們住持當時講,‘我佛慈悲,眾生平等,即便是妖怪,也不能輕易殺害’,就這樣把師叔忽悠進了佛門……是不是呀?”

直到兩人走了很遠,還能隱約聽到慧泉那似含著笑的碎碎問:“……是不是呀……”

琴白帶著已到她小腿高的雪兒,循著如今被稱為檀河的河流的逆方向,目的地:水源頭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額,琴白已經漸漸長大,到了可以下山玩耍的時候了……

在此之前,要先介紹一個新的朋友——額,咳咳,下章見。(*^__^*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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